归舟放鹤

做无谓人,行无果事。

人间有味

腌笃鲜





       江南连绵三天的梅雨初歇,楼外楼依山傍水与灵隐寺隔湖相望。



       骤雨初歇天还阴沉沉的,杭州城被一场雨洗刷得多了三分沉稳的古韵,因着连绵梅雨的缘故西湖上游船只零星数只,且多是捕鱼的渔船,唯有一只雕刻精美的画舫漂在湖面上,破开一片藕花留下两行水纹。




      画舫中三两声琵琶伴着吴侬软语好不自在逍遥,白衣人斜靠在梨花木美人榻上,画舫珠帘半卷,天光破层云,夕阳给灵隐寺镀上一层金光,晚钟响起惊散一群栖息的飞鸟。




       展昭于山门前拜别清禅主持,牵着马独自下了山,雨后空气清新,参天古木夹道修竹别有一番滋味,且想起包大人准的假尚且富裕便放缓了脚步牵马徐行,不多时眼前骤然开阔,湖面如镜映出天边流云飞霞,展昭停下脚步看向湖中画舫,白玉堂隔着半个湖面对他遥遥一举杯,饮进杯中女儿红,几个腾挪之间与他勾肩搭背道:“猫儿好生磨蹭,害白爷溜溜干等了两个时辰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展昭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湖中飘着的雕梁画栋,扒拉开白五爷的鼠爪,回呛道:“依展某看来,五爷这两个时辰过得倒也快活。”

     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又缠上去勾住展昭肩膀半是强迫地揽着他往楼外楼去了,说什么都要展昭请他一顿招牌的腌笃鲜做为补偿。





       一座三层木质结构的小楼建于凤凰山上紧邻西湖,披绣闼,俯雕甍,实打实的是“山原旷其盈视,川泽纡其骇瞩”了。
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择了间顶层的雅间,北面窗子推开便能将西湖之景尽收眼底,南面窗子推开便是车水马龙的杭州城,白玉堂点壶上好的西湖龙井,腌笃鲜,龙井虾仁,又点了两三碟小菜,一坛子女儿红。




       “我们楼外楼呐,每日派专人进山采挖新鲜的竹笋青笋,又以自家风干的腊肉和专养的肉猪为原料,食料一等一的讲究,因此也就保证了上佳的口感。




       将竹笋青笋肉类等食材准备完毕后,取瓦罐状石锅一口,注入清水,将提前准备好打结的葱叶姜片并着五花腊肉一同放入锅内,大火煮至那水开始咕嘟咕嘟冒泡这便是水开了,水开后拂去浮沫,取出部分柴火改用中火炖煮两刻钟左右,这会儿汤已变成了奶白色,那香味啊,啧啧啧隔着整个西湖都能闻得明白,紧接着再放入竹笋莴笋,再补加少许清水,炖煮两刻钟左右撇去浮沫,再捡出葱结,放上盐巴,那滋味保准能鲜掉舌头啊,让您吃了第一口就紧接着想吃第二口,吃了这一顿就想着下一顿啊。”




       展昭刚问了一句这楼外楼的腌笃鲜有何特别之处,店小二便突突了一长串,展昭听得无奈,白玉堂却听得津津有味,又拉着店小二问了好些细节才作罢。
       



       待店小二端上龙井茶掩门走后,白玉堂若有所思地合上扇子,白五爷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,这劳碌猫一年到头没几天假期,偶尔躲个清闲被他拉出来游山玩水也常常半途生了另外的事端,吃腌笃鲜的最好时节本应是春日,偏偏草长莺飞的季节开封出了个不长眼的采花贼,白五爷叼着筷子咬牙切齿,铁木筷子吱呀作响。




       展昭转头被满目湖光山色晃了眼,托着下巴出神,思绪从西湖一路向南越过凤凰山奔向钱塘江,若是中秋前后无事定要拉上白玉堂来见识见识钱塘潮。
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磨了半天牙,直觉牙根泛酸,对面呆猫竟像入定老僧一般,理也不理,白玉堂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捏着展昭下巴扳过脸来,“猫儿发什么呆呢,莫不是被那老和尚摄了魂不成?”





       展昭掀起眼皮白他一眼,“啪”地拍掉下巴上那只手,“在想若是今年中秋无事,定要拽上你这旱耗子去看看那钱塘潮。”

     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一听这话乐了,用小指勾住展昭小指晃了晃道:“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,约好了今年中秋来钱塘就不能变,谁变谁是小狗!”
 




       展昭抽回手笑白玉堂幼稚还善于断章取义,便道:“展某说了前提是‘若是无事’,哪个与你约好了?”

  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不依不饶道:“都拉过勾了,行走江湖诚信第一,你要反悔不成?就算包大人不放人白爷爷也要当着他的面把御猫抱走。”





        “你!白玉堂你怎地这般厚脸皮?”




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 “怎样?展小猫莫不是要改名小狗?”





       “二位客官,上菜喽,”店小二端着菜盘从门缝挤进来,“龙井虾仁,腌笃鲜,还有您的小菜,女儿红一坛,二位客官慢用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砂锅盖掀开,鲜香味飘出令人胃口大开,展昭夹了块鲜笋,热气熏得他眯了眯眼睛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,果真名不虚传,白玉堂见展昭眉梢眼角都挂了笑意,像只餍足的猫,便知这味道合了他的口味,边吃边把那店小二所说腌笃鲜的做法又在心里过了一遍,白五爷莫名自大地认为背会了菜谱离大厨便只剩了实践一步。





        一个不留神教冒着热气的腊肉烫了嘴,展昭百忙之中腾出只手推过去杯温乎的茶水,看着那耗子在对面抽着凉气牛饮忍不住笑道:“玉堂你贵庚啦?吃个饭还能烫了嘴。”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含着口清茶不好反驳,只得狠狠地瞪了展昭一眼,心里磨碎了一口银牙,笑话白爷?死猫你等着的。



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展昭只含笑夹了块肥瘦适中的五花,略吹了吹,才递到白玉堂唇边,这番举动倒是看得白玉堂一愣,待反应过来早已握住展昭的腕子,那手也顺着胳膊滑进袖口,趁展昭不防使了猛劲儿,展昭猝不及防被他一拽整个人往前一个踉跄,还不及撑住桌子借力稳住便被白玉堂擒住嘴唇,白玉堂见好就收赶在展昭动手前撤退,顺嘴叼走了那块五花,得了便宜还卖乖地一咂么嘴道:“果真名不虚传,吃了第一口想着第二口,吃完这一顿就想着下一顿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展昭不动声色地盛了碗汤,透过氤氲的热气白了他一眼:“吃都堵不上你那张嘴。”咂摸咂摸觉得不够味,又滴了两滴陈醋。

      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又笑他不过在河东路待了半个月添了个爱吃醋的习惯,“看来以后家里得多备些陈醋,省得某只猫儿想吃的时候找不到又发脾气。”




        展昭一筷子打掉白玉堂蹭过来爪子,“某只没毛鼠莫不是想红杏出墙?”




        白玉堂“刷”地一下展开那把写着“风流天下傲笑江湖我一人”的折扇,挑眉道:“爷不是红杏,爷是那堵墙,院里的猫能爬多高便能长多高的墙。”




       展昭彻底没了脾气,愈发明白白玉堂此人满肚子歪理邪说,白玉堂这个名字简直配不上他的伶牙俐齿,改名叫“总有理”才好。





       展昭不跟白玉堂计较,一心扑在腌笃鲜上,白玉堂自己欠儿登似的凑过去,像只偷油的老鼠趁着花猫打盹的工夫偏要凑上去撩拨两下。




       花猫醒了盹儿,懒得跟一只小老鼠计较,换了个姿势趴着晒太阳,小老鼠蹬鼻子上脸,又爬到花猫头上咬猫耳朵,花猫忍无可忍炸起全身的毛一爪子摁住耗子尾巴,用肉垫拍拍耗子的脑袋,小耗子就消停了。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在画舫窝了一下午,各式糕点填了肚子,早放了筷子自斟自饮撑着脑袋看展昭慢条斯理地吃菜喝汤,展昭全当对面是团空气,该吃吃该喝喝,终于忍不住了,“你老看着我作什么?”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理直气壮道:“眼睛长我身上,我乐意看哪儿看哪儿,猫儿管得忒宽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一顿饭吃到亥时,白玉堂酒足展昭饭饱,两人并肩下楼牵马而行,雨过天晴后天空格外高远,满天星辰流转,夜游西湖的画舫来往更加络绎不绝。






        城中夜市与开封府相比也不差分毫,勾栏酒肆灯火阑珊,花枝招展的姐儿们捏着帕子揽客,琵琶声声歌舞不休,酒肆生意红火划拳行酒令你来我往人声鼎沸,白玉堂展昭刚跨上一座拱桥,对面的姐儿们便一窝蜂似的拥来,白玉堂当即冷了一张脸,白五爷生得眉眼深邃棱角分明,冷下脸活像是讨命的阎王爷,花楼的姑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有眼力见儿,白五爷面前顿时冷清,展护卫那边倒是门庭若市,杭州的姑娘不认得开封府的展护卫,只当是个标致的少侠,展昭面对十几个姑娘二十几只手实在是无从下手,手忙脚乱的拦了这个防不住那个,白玉堂倚着展昭的马看热闹说风凉话:“南侠也不过如此嘛!”




       展昭招架不得,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合适,好像往哪儿放又都不合适,便能伸能屈道:“白兄,莫再看热闹了,好歹帮把手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双手一抄,“猫儿,叫声好听的爷就伸这个手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展昭只得道:“劳烦五爷帮把手。”





       白玉堂这才冷了脸拿了剑柄挡开一群姑娘,从脂粉堆里捞出只大猫,扬长而去。




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 临近十五,月圆得不是那么均匀,两人并肩穿过大街小巷一路无言,只觉清风拂面明月当空远离了城中繁华街道四处静谧,只有蜿蜒的无名河水声潺潺,白玉堂停下脚步,展昭牵着白马回身望他,听见白玉堂说:“唯应待明月。”





        展昭便笑了,“千里与君同。”







注一:现代所说的腌笃鲜相传是胡雪岩为招待左宗棠改良的,将徽菜中用的腊肉改成火腿,才成了近代江浙一带的名菜,徽菜中腊肉版的腌笃鲜具体什么时候出现的没查到,徽菜腌笃鲜作为招牌菜出现在杭州酒楼此处当有bug


注二:楼外楼酒楼在道光年间才建造完成,这里只借用一个名字

注三:根据《古今食事》中记载是翁同龢创造了龙井虾仁,大概得是19世纪末的事儿了,提前引用一下

注四:姜的原产地应该是东南亚,据说炎帝时期就已传入,莴笋据说是五世纪从地中海地区传入

注五:宋代杭州城地理要素相对位置参考林语堂《苏东坡传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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